第五章
「師傅，我爹出門了。」容澈抿唇鼓起雙頰，小小的手拉了拉奉玖的衣袖。
正在修剪紫陽花莖葉的奉玖停下了動作，彎腰拍拍容澈的頭：「怎麼？平時沒見到你爹也沒看你不高興。」
「今天放假呢，我以為爹會陪我的！」
奉玖輕笑，溫聲說道：「你爹去辦事了，估計晚些才會回來。澈兒，記不記得你爹昨晚和你說了什麼？」
「爹說過一陣子府裡可能會多個新的人……啊！爹是去找那個人了嗎？」
「澈兒才七歲，但已經很聰明了嘛，記性也挺好。」奉玖笑咪咪的說：「那你還記不記得，昨天晚上還對你爹說了什麼？」
「我說奉玖哥哥不喜歡煙火──唔。」容澈一秒發現被拐了，立刻閉緊嘴巴。可惜，似乎是於事無補。
「嗯？」奉玖坐下，笑容滿面的他和哭喪著臉的容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澈兒，來，為師記得你最討厭禮法了對吧？」
另一邊，品花樓──
「哎呀，王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聽說您回來後挺忙的，都沒時間來看看咱們呢！」老鴇和幾個小倌笑著招呼，一邊將人帶上樓。
「呵，事情差不多了當然要來看看，萬一你們把我給忘了可就不妙了，嗯？」容笑晟輕笑著摟過身旁的小倌，見那小倌羞紅了臉便伸手拉過他的髮尾輕吻。
「哪兒的話！王爺風流瀟灑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除了王爺外還沒什麼人能讓咱們念念不忘呢！」
到了品花樓最上等的廂房，老鴇讓其他人退下，一邊帶上門：「王爺這回想找哪個小倌？您離開的這段時間倒是來了不少人。」
「喔？包括剛奪下花魁之位的傾秋？」容笑晟慵懶的斜坐在榻上，饒有興趣的問。
「不，傾秋已經來了一年。估計是王爺還在的時候碰巧都錯過了。」
「那可真是意外。」容笑晟勾了勾嘴角：「這樣的美人，本王居然沒怎麼注意到。」
看著容笑晟高深莫測的眼神，老鴇馬上會意：「王爺是想指名傾秋嗎？但他現在是花魁，恐怕……」賣藝不賣身。
王爺微挑的鳳眼染上笑意，如夜色般深邃的眸子光華流轉，他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無妨。既然是花魁，必有其過人之處。本王只是想好好欣賞這流華祭選出的第一人。」
「那是、那是。」老鴇應著，心裡卻飄過萬縷思緒：『好好欣賞』一定不是單純包下一晚，看傾秋彈琴奏曲翩然起舞。就不知紫陽王爺到底意欲為何？
彷彿是看出了眼前人的猶豫和遲疑，紫陽王比出了一個數字，薄唇微啓：「一個月。隨他想做什麼，本王不會強迫，但只要本王在品花樓一刻，傾秋就是本王的。」
老鴇瞪大了雙眼，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吶吶的說：「這……我馬上去和傾秋說說，王爺您稍等啊。」
退出房門外，老鴇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流了一身冷汗。
開什麼玩笑！王爺給的價碼要為傾秋贖身都綽綽有餘了，雖說這傾秋是百年流華祭的花魁，但依然是男人啊！若是王爺真要幫他贖身……不，可能嗎？這紫陽王爺究竟打什麼主意？不行，得和傾秋這傢伙好好談談。
相較於老鴇的驚疑不定，身為罪魁禍首的容笑晟一臉閒適的喝著酒，微笑等待。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花點錢買下個花魁，費點心思就能打響商號的知名度，人財兼得，何樂而不為？即使會有些流言緋語，但也不過是一時的。傾秋成了花魁後就不必再賣身，即便有人碎嘴，也興不起什麼風浪。
他有太多方法可以除去那些可能的隱憂，說到底，這買賣若成，他是賺了。
『扣扣。』
真快。容笑晟語帶笑意：「進來。」
一位纖瘦的少年推開了門，朱唇微彎，媚眼如絲－－卻不是傾秋。
來人行了禮，一雙杏眼盈滿笑意：「叨擾王爺了，奴家名『思錦』。傾秋遣我來轉告王爺，今日怕是不能接待您了。」思錦漂亮的笑容染上了歉意，遞出一紙信箋，白若青蔥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滑過容笑晟寬大的衣袖。
『承蒙紫陽王爺垂青，傾秋惶恐。可今日身子略有不適，恐冒犯王爺。為表歉意，他日王爺再來，傾秋必奉為座上嘉賓，絕無例外。』
容笑晟笑了笑，小心收起信箋：「傾秋有心了，原先本王就該考量到流華祭隔日，他必然得好好休養才是。」
思錦保持笑容，垂首不語，卻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傾秋根本是欲迎還拒。讓紫陽王爺吃了個溫柔的閉門羹卻不惱，反而讓其印象深刻。畢竟，只要稍微打聽就知道－－
「話說，傾秋倒是寫了一首好字。」
就知道，紫陽王爺素來鍾愛蒐集字帖、欣賞名畫。
加深了笑意，思錦抬頭，稍微露出了脖頸優美的弧度。他眉眼含情，巧笑倩兮：「聽起來，王爺真如傳聞中的喜愛字畫呢！」
他拿捏好語氣中的好奇，悄悄帶開眼前人的注意力。
他沒想要高攀紫陽王，純粹是看傾秋不爽，所以想轉移王爺對傾秋的注意力哪怕一刻也好。
容笑晟鳳眸閃過一絲深意，然後勾了勾手指：「既然都走了一段來，就陪本王聊聊吧。」
思錦乖順的走上前，斜身跪坐在地毯上，兩手試探性的放上紫陽王的膝，看人似乎沒有不悅的意思，就將頭輕輕靠了上去。
他曉得自己的優勢，於是微微仰首，誘惑似的勾著唇，看向眼前鳳眸凌厲的男人無可挑剔的容顏。
「你方才說的『傳聞中』……是從誰那聽來的？」容笑晟伸手撫上思錦的瓜子臉，細細摩娑。
「……回王爺，您知道我們這行的，總是能聽到一些消息嘛。更何況是王爺這樣人人追捧的大紅人？」思錦沒料到王爺會問起消息的來源，稍稍遲疑了一會兒。
雖然不是不能據實以告，但要是不小心害到了那人該怎麼辦？
眼前的人可是王爺，若是－－
「呵。」
思錦一驚，連忙回過神。
「思錦，本王只是一時好奇而已，沒什麼怪罪的意思。的確，這喜好不算是什麼祕密。不過，本王不太喜歡有人欺瞞。」容笑晟仍是笑著，手上卻輕輕加了點力道。
思錦心頭一凜，不假思索的揚起微笑：「瞧思錦關心則亂，王爺宅心仁厚，當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
「怎麼？莫非這人是思錦的心上人？」看見小倌有鬆口的意思，容笑晟放軟了語氣調侃。
「不！思錦不敢高攀。」不料思錦白皙的臉蛋瞬間染上淺淺的粉色，聲調帶上了被戳破心事的慌亂。
好歹在風塵打滾多年，思錦卻第一回如此情感外露。冷漠如容笑晟，看見這失了分寸的小倌也忍不住被勾起了探尋的心思。
「什麼人讓思錦如此牽腸掛肚？不如說說，說不定本王能幫上一把。」這當然是表面話，紫陽王爺身為商人，又貴為皇親國戚，哪來那個閒暇時間湊合他人？
「是……是奉公子。」思錦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微笑，克制不住的真心。
「奉公子……」這個姓並不多見，容笑晟試探性的問了問：「奉玖？」
「是，就是王爺府上的先生。」思錦努力維持語調的平穩，一邊忍不住抿起小小的溫柔微笑。
容笑晟看著眼前眉眼都是笑意的小倌，心裡五味雜陳。
奉玖啊，要你找個小倌在府裡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你也不願意，怎麼偏偏又去招惹人家？
感嘆友人拈花惹草的功力的紫陽王爺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流連花叢多年，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沒等容笑晟決定是否要開口勸說，思錦又說話了。
「王爺，思錦方才說過沒想要高攀。」彷彿猜中眼前的男人在想什麼似的，他笑得溫柔卻也苦澀：「因為奉公子早就說過，他不會愛上思錦。」
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喔？奉玖怎麼告訴你的？」
思錦垂下眼廉，半晌，才低柔的開口。
「他說，『思錦，你有個好名字。』」
『我第一次之所以會點你，就是因為你的名字。我可以寵你、縱容你、給你一切你要的溫柔。但我最愛的人，依舊是我自己。』看著他泣不成聲，奉玖安撫似的輕拍著他線條優美的裸背，一字一句殘忍，動作卻無比輕柔。
他一直曉得他不愛他。
那溫和好聽的聲音輕聲重複他的名字時，眼底透露出的從來不是愛戀或任何相似的情感。
奉玖透過他，壓抑的緬懷、壓抑的傷痛。壓抑著，卻不強烈，只是淡得幾乎無法察覺。
他閉上眼都能感受，奉玖的每個眼神每個輕吻每個撫觸每次進入，無一不溫柔。
而那些溫柔都是給他的，卻也都沒有他。
他想起承認奉玖真的不愛他的那晚。
他摟著他說，思錦，冷嗎？再為你添點火好不好？
思錦記得自己在他懷裡，微笑著仰首。卻不曉得自己是什麼表情。
但奉玖捧著他的臉，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凝視著他一會兒，爾後逸出一聲嘆息，在他左眼瞼上烙下一吻。「就哭吧，別忍著，嗯？」
奉玖，你怎麼連殘忍都這樣溫柔？
思錦終究問不出口，他怕奉玖受傷。他捨不得。
即使奉玖不愛他，他仍是捨不得。
思錦突然起身，瞇眼看著窗外的煦陽，然後微微側過頭。
陽光灑落在思錦姣好的臉龐，他高傲的笑了，第一次在人前笑得灑脫不羈，用他所有的真心。
很久以後，容笑晟都還記得，那一瞬間的笑容眩目，就連他也不禁震撼悸動。
那個少年像立下誓言般，虔誠的說：「我不在乎奉玖愛不愛我。」
「但我知道，只要思錦活著一天，便會頃盡所有，只為了看見他幸福。」
奉玖、奉玖。
我可以學著不在乎你的溫柔裡沒有我，只求有一天，你能學會對自己溫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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