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奉玖朝著紫陽王府的方向不急不徐走著，在不斷向前推擠、怕錯過看煙火的時機的人群中顯得異常突兀。
他忽然覺得煩躁。
原本沒想要待這麼晚的，但流華祭他第一回參加，又看到了許多新奇有趣的東西，一時就忘了時間。
真是，又不是孩子了，怎麼還會犯這種失誤？
陷入思緒的奉玖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總管和容澈，自然也沒有停下來打招呼。
倒是總管心思細膩，看出了奉玖的不悅，稍微停下了腳步問：「奉先生是要回府了？不看完煙火再走？」
「我討厭煙火。」直覺反射的答了這句話後，奉玖猛然回過神。「啊，林總管。」
「哎，奉先生。」林總管還有些怔愣。第一次看見奉先生這麼冷的表情哪……
看到林總管的反應，奉玖有些懊惱。「林總管，對不住，方才想事情沒注意到你們。」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拍了拍容澈的仰起的頭：「澈兒，為師先走了，你要跟緊林總管，別把自個兒搞丟了啊。」
「澈兒會跟緊林總管的。」容澈乖乖的點頭，然後話鋒一轉：「奉玖哥哥，你不愛看煙花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的眨了眨，看得奉玖一陣無奈。
「不愛，」他看容澈還想問下去的眼神決定先發制人：「再問明天的課就加長一個時辰。」
「嗚啊師傅不要！」
「告辭。」奉玖勾起溫和的笑向林總管致意，敏銳如總管，馬上恭恭敬敬的帶著還在哇哇大叫的小孩離開。
「林總管等等啊！我還想跟師傅多相處一會兒！」
「小少爺，奉先生出來一天也倦了，想早些回府休息。您可以明兒個再同他聊聊。來，煙花大會快開始了，再不快點兒就找不到王爺他們了。」
「咦！爹已經來了嗎？」
「是啊……」
隨著兩人的說話聲漸漸遠去，奉玖斂下了笑意。眼神淡漠無情，波瀾不經。
奉玖不愛看煙火。不，甚至可說是到了厭惡的程度。
諷刺的是，那曾經是他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曾經。
那個人說，你好，我是孟子青。交個朋友？
那個人說，易玖，一起去跨年？
易玖，你不習慣人多，那我陪你放煙火，好嗎？
易玖、易玖──
易玖，我喜歡你。
易玖，我會一直為你點燃最美的、只屬於你的煙火。
我愛你。
於是年復一年，他總期待著紀念日時的絢麗。每一次他都在煙花綻放時輕柔捧著孟子青溫暖的手，珍惜的親吻。
那麼美的手，白皙修長，連點火的動作都像藝術。
卻也是這雙手，在屬於他們的那一天，按下結束的按鈕。
沒有華麗煙火，沒有繾綣溫柔。
只有一把槍、一場騙局、一抹破碎的笑容。
孟子青說：鳳易玖，我不相信你。
槍響比爆炸聲還震耳欲聾，他想，世界崩塌也不過如此。
忘了誰說，我寧願你不愛我。
但別不信我，好不好？
奉玖自夢中驚醒。
睏倦的壓了壓額角，他發現今晚的自己一點睡意也沒有，倒是頭痛得要死。
不情願的掀開被子下床，懶懶的不願浪費太多力氣睜眼，奉玖藉著月光稍微習慣夜裡的亮度。
「奉玖，睡了？」
窗外傳來低聲的輕喚讓他停下步伐，原本要去拿茶具的腳步轉了個方向。
「……我醒著，進來吧。」
紫陽王一進房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奉玖只著一件單衣，趴在桌上明明一臉疲倦，還懶洋洋的斟酒。
「怎麼連個火都不點？」容笑晟解下身上的翠雲裘，為奉玖披上，然後幫忙點燃了室內的燭火。
「醒來沒多久，來不及。」
「好歹注意身子暖和。瞧你，手冰得跟什麼似的。」趁接過酒盞時抬手碰了碰對方的手背，鳳眸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幽深。
「沒事，我這人天生體溫低。」奉玖抿了一口酒暖暖身子：「剛回來？」
「回來一陣子，方才把澈兒哄睡了。」容笑晟一向張揚傲然的表情在提到兒子時緩和下來，露出對兒子的疼愛。
奉玖看著，忍不住莞爾：「笑晟，你是個好父親。」
「當然。」他毫不客氣的收下了誇讚，然後笑咪咪的凝視眼前的人：「想必奉玖也有個不錯的父親？」
「誰知道呢？記不清了。」奉玖飲盡杯中的瓊漿，眨眼隱去一閃而過的思緒。
容笑晟也不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是又斟了一杯酒，笑問：「聽澈兒說……你討厭煙花？」
奉玖的動作幾不可察的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看來明天澈兒的課得多一個時辰了。」
「哎，別！這樣澈兒會怨我的。」
隱約覺得觸到了奉玖的逆鱗，容笑晟有趣的觀察著他的反應，一邊四兩撥千斤的轉移話題：「不就是澈兒說惹你不快了，我一時擔心問問。光顧著安撫，都忘了先告訴他過一陣子可能府內會多個新的人。」
聰穎如奉玖，自然樂得順著臺階下：「怎麼？還真的要買下花魁？」
「這是自然。」風流王爺笑得一臉春風得意：「猜猜，誰勝了？」
「傾秋。」奉玖不假思索的答道。
「不錯。從何推斷？」
「若水閣的雲裳美則美矣，卻沒有傾秋來得媚。年紀的話，傾秋也較年少。」更不用說，雲裳被搶走最大的客人還是這回的評審。
這點，奉玖沒有說出口。
「我以為你不好女色？怎麼聽起來似乎見過那雲裳？」容笑晟有些意外的問。
「巧合罷了，今早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孩扭傷了腳，就順手幫了她。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若水閣雲裳的妹妹。送她回去後見過雲裳一面，挺不錯的女子。」
早上一時好奇將人送回若水閣，雖未見到閣主──當然，人家閣主應該挺忙，哪那麼容易見──但也聽了不少雲裳和傾秋之間的事。
說來說去，不外乎傾秋紅起來的一年裡勾走了多少客人，可讓奉玖意外的是，那位閣主和雲裳都告訴其他人，這本來就各憑本事，不必去淌渾水，免得到時沾了一身腥。
是個……挺有遠見的女子。
雖沒見過面，奉玖卻對其莫名的有好感。
「這緣分倒也挺妙。」容笑晟輕笑，接著起身：「早些睡下吧，我也差不多該就寢了。」
「嗯。」奉玖跟著站起，伸手想將身上披著的翠雲裘拿下，卻被眼前勾著嘴角的王爺阻止了。
「你先留著吧，否則受了風寒就要請大夫，請了大夫你又不願好好服藥。」
奉玖一笑，停下了動作：「多謝。」
容笑晟抬手勾起奉玖的一綹青絲，然後靜止，欣賞似的看它自指縫滑落。然後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開口：「啊，差點給忘了。」
奉玖揚了揚眉表示疑問。
「下個月過節，王府一向有放煙火的慣例。你……」
「……我可以去客棧待一陣子。」他眼神一凝，反射性彎起微笑，撥了撥垂落的髮絲。
意料之外的，容笑晟放柔了語氣：「說什麼呢？哪有讓本王的朋友在外頭過節的道理？」
咦？他忍不住一愣。
「奉玖，你不愛看煙花，紫陽王府就不放。」
月光灑落，竟顯得容笑晟的笑看起來越發溫柔。
那一秒，許久未如此慌亂的奉玖有些狼狽的別開眼。以為有什麼壓住了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然後，奉玖強壓下瞬間的顫動，再次笑得風輕雲淡：「得了，王爺朋友何其多，難道每個都要接來住？」
「可澈兒的師傅只有一位。」
容笑晟像是沒發現他的失態，弧度美好的唇微微彎起。
「你真是！」奉玖不禁失笑：「小心把孩子寵得無法無天！」
「呵，有奉玖你這樣的師傅，我再放心不過了。」
兩人相視而笑。
默契的，誰也沒提前一刻的短暫曖昧，權當是微醺後的小小調劑，一次足矣。
而一夜過後，誰都告訴自己，不過是兩人習慣性的風流，其實什麼也沒改變。
卻都曉得，那件翠雲裘，定是被好好收著。
ＴＢＣ
嗯接下來是碰碰碰爆炸的二三四五了，陌上花開緩緩更（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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